马睿盯着眼前那盆散发着腐酸恶臭的馊饭菜，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，惨白得像纸。
他哆嗦着爬到溪溪脚边，声音抖得不成调：
“溪溪…求求你原谅爸爸…原谅我们一家吧…”
话音未落，他的额头“咚”地一声重重磕在地板上。
“我们错了…真的错了…求你让苏总…饶了我们这一回…以后…以后我们一定把你当亲生女儿…”
杨夏兰也扑通跪倒，湿透的头发胡乱地贴在脸颊，妆容早已花得一塌糊涂，狼狈不堪。
“溪溪，阿姨求你…你就当我们是狗屁…放了我们吧…”
婷婷的哭声撕心裂肺，上气不接下气，那条曾经象征高贵的白色公主裙湿漉漉地黏在身上，骄傲荡然无存。
“溪溪…我们以前是好朋友啊…别这样对我…好不好？…我以后…再也不欺负你了…我把我所有的洋娃娃…都给你…”
溪溪静静看着匍匐在眼前的三人。恍惚间，眼前却浮现出孤儿院旁边卖烧饼的老奶奶，那会偷偷塞给她热腾腾烧饼的慈祥身影。
老人曾摸着她的头叹息：“丫头啊，世上有两种人。一种是一时糊涂走了弯路的，知道悔改，该给机会。还有一种，是骨子里就坏透了，专挑弱小的欺负，这种人啊，哪怕跪地求饶，心也绝不能软。”
溪溪抬起眼眸，清澈的眼底没有一丝波澜。
“不原谅。”
声音很轻，却像冰粒，清晰地砸进每个人耳朵里。
“在孤儿院，你们欺负我。来这里，你们还是欺负我。”她顿了一下，补充道：“如果今天我没有找到爸爸，你们会一直欺负下去。所以，我不原谅。”
苏砚川听着女儿的话，心像被拧着，疼她小小年纪就经此磨难，又欣慰她并未失去清晰的判断。
苏老爷子更是满意地颔首：“好！这才是我苏家的骨气！”他转向保镖，眼神陡然凌厉：“动手，让他们把这些都吃完！”
保镖们无声应下，上前便制住马睿。
“不要！我不吃！我不要！”马睿吓得魂飞魄散，拼命扭动挣扎，却抵不过几双铁钳般的手。嘴巴被强行掰开，散发着浓烈酸臭的馊饭塞了进去。
“呕”酸馊味冲入喉咙，马睿本能地干呕，但保镖死死捏着他的下巴不放。
杨夏兰和婷婷的哭嚎与挣扎同样徒劳，很快被按着头强灌。
“妈妈！救我啊妈妈！”婷婷哭得声嘶力竭，杨夏兰自身难保，只剩绝望的扑腾。
看着这混乱场面，苏砚川心头掠过一丝担忧。毕竟溪溪还小，这情景会不会太刺激？
他蹲下身，大手温柔地抚过女儿的头发：“溪溪，我们回家好不好？这里交给爷爷处理。”
溪溪顺从地点点头：“好的，爸爸。”
苏砚川抱起女儿，向门口走去。临出门前，回身对老爷子道：“爸，剩下的事您费心。”
苏老爷子挥挥手，目光冷硬：“去吧，放心，我必让他们尝尝溪溪这些年受过的滋味。”
待到书房门合拢，苏老爷子的脸色愈加阴沉：
“继续喂，一粒米都不能剩！”
“塞完这些，把他们鼻子耳朵也给我堵上！”
“扒掉他们的厚外套，通通撵出去吹一夜寒风！”
保镖们依令而行，别墅里只剩下马家三口凄厉绝望的哭嚎。
回到苏家宅邸，已是凌晨时分。
苏砚川给溪溪洗了热水澡，换上柔软的粉色睡衣，抱着她安置在宽敞的大床上。
“溪溪，该睡了。”
可小人儿躺在床上，眼皮紧张地颤动着，就是不敢合上。
她小手紧紧攥着苏砚川的衣角，小脸上写满不安。
“爸爸…我…我不敢睡…”
“为什么不敢睡？”苏砚川声音放得极轻柔。
溪溪咬了咬下唇，声音几不可闻：“我怕…怕这是个梦…怕睡醒了…又回到那个…小黑屋里…”
苏砚川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，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他侧身躺下，将女儿小小的身体搂进怀里。
“溪溪，这不是梦，爸爸向你保证，都是真的。”
“真的吗？”溪溪仰起小脸，努力想在黑暗中看清父亲。
“真的。”苏砚川的指腹轻蹭过女儿的脸颊，语气无比认真，“爸爸和爷爷都特别喜欢你，我们会一直保护你，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。”
溪溪心头一暖，不由往爸爸温暖的胸膛贴紧了些。
“爸爸，我也喜欢你，喜欢爷爷。”她想了想，小声又补充道，“比婷婷的爸爸妈妈…更喜欢现在的爸爸和爷爷…”
苏砚川喉间酸涩，亲了亲女儿的额头：“那…现在能睡了吗？”
溪溪摇摇头，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怯意：“可是…我还是有点怕…”
苏砚川沉吟片刻，轻声道：“那爸爸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？听着故事也许就不怕了。”
“好！”溪溪眼睛亮了一下。
苏砚川起身，从书房取来一本略显陈旧的语文课本，那是儿子苏浩以前用过的，上面还留着少年稚嫩却工整的笔迹。他翻到某一页，借着夜灯的微光，开始轻声讲述。
“从前啊，有个巨人，叫做夸父。他呢，想追上太阳……”
苏砚川的声音低沉缓和，像冬日壁炉里温暖的火焰，包裹着小小的听众。
“夸父跑啊跑，跑了很久很久，终于快要追上太阳了……可他实在太累，也太渴了，就弯下腰去喝黄河的水……”他的语调舒缓悠长。
“黄河的水喝光了，他又跑去找渭河的水……可还是渴得厉害。他想跑去北方的大湖喝，没跑到那儿，就累得倒下了……”
讲到这里，苏砚川察觉怀里的女儿，呼吸变得均匀绵长，紧拽着他衣角的小手也松了些力道。
“夸父倒下后……他的手杖变成了一大片桃林……给后来赶路的人，带来了阴凉……和甜甜的桃子……”
溪溪的呼吸彻底安稳下来，沉沉地睡熟了。
苏砚川轻轻将课本放在床头柜上，动作无比小心地调整姿势，静静躺在她身边。
这是他第一次陪女儿入睡。
凝视着溪溪在睡梦中恬静的小脸，苏砚川心中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滋味。
这个孩子，是他血脉相连的骨肉，却在外飘零吃尽了苦头，而他这个父亲，竟毫不知情……
他指尖无比轻柔地拂过女儿柔软的额发，在静谧的夜色中，无声许下誓言：从今往后，他倾尽所有，也要将这十年缺失的守护和温暖，千倍百倍地还给她。
第二天，凌晨五点。
生物钟精准地将溪溪唤醒。这是过去在马家被刻进骨子里的印记——该打扫卫生，准备早餐了。
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屏着呼吸，一点一点从温暖的被窝里往外挪，生怕惊动了身旁的爸爸。
脚尖刚沾到微凉的地毯，一只温暖的大手就及时地握住了她的手腕。
“溪溪？”苏砚川带着睡意的沙哑嗓音响起，“要去哪儿？”
溪溪身体微微一僵，低声道：“爸爸…我…我去打扫卫生，该做早餐了…”
“现在才五点，太早了。”苏砚川手上稍用了点力，把她轻轻拉回暖和的被子里，“况且，溪溪是小公主，这些事不用你做。”
听到“不用做”，溪溪立刻紧张起来，声音都带上了急切：
“爸爸！我能干的！我真的会干活！扫地、拖地、洗碗、洗衣服…简单的饭我也会做！你不要…不要因为我不干活就不要我…”
苏砚川的心像是被冰冷的钝器狠狠戳中，窒息的痛楚弥漫开来。原来孩子如此惶恐，拼命证明“有用”，只为不被再次抛弃。
他更紧地拥住女儿，从未有过的轻柔语气中，是磐石般的坚定：
“溪溪，听爸爸说，你是爸爸的女儿，是爸爸最珍贵的宝贝。无论你会不会做那些事情，爸爸都永远不会不要你。”
“真的吗？”那小小的问句里，浸满了小心翼翼的求证。
“真的。”苏砚川没有半点迟疑，“爸爸向你保证。”
她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，依偎进那个充满安全感的怀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