骡车在官道上吱呀作响,车轮碾过雨后的泥泞,诸葛明闭目养神,藤杖横在膝上。黎曼则低头翻看着一本破旧的医典,指尖划过泛黄的纸张。萧玉儿和林宁望着窗外聊着些什么。虎子赶着骡车,哈欠连天。
“诸葛先生,”陆小寒突然开口,打破了沉寂,语气带着惯常的戏谑,“咱们去找萧宇做什么?不如找个山旮旯先猫着,等风头过了再说。”
诸葛明眼皮都没抬:“那天听你那番民重君轻的言论以为你还有些头脑,如今看来,倒是老夫走眼了。”
黎曼揪着陆小寒的耳朵说:“不该问的别问!”
林宁缓缓开口道:“京城是这段时间整个漩涡的中心,我们要想扫尽阴霾,甚至仅仅为了自保,都不能离这漩涡太远,甚至要主动触碰漩涡的中心。而秦王目前处境不妙,几方势力纷纷针对,此时去找他,正是以身入局的关键时候。”诸葛明也是一怔,他显然没想到这番话是从林宁口中说出的。
“我不是害怕那胡四娘靠不住嘛,她一方面联系着萧彻那边的南宫羽,另一方面又和咱们有联系,这次居然又能给我们找到秦王所在的地方,这也太奇怪了!”陆小寒揉了揉发红的耳朵。
萧玉儿靠在车壁上,声音带些沙哑:“小寒哥哥说的对,这事确实奇怪,这种人要是与摄政王合作,后果简直不堪设想!”这段时间以来,萧玉儿显然已经彻底忘记了“父亲”两个字。
诸葛明缓缓睁开眼,他捋了捋稀疏的胡子,慢悠悠地开口,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:“此事无妨,四娘是拿钱办事的主,这么些年一直忠于皇室,要说太子能靠她没错,但要是说现在的朝廷能靠她,那是决计不可能的。另外宁宁说得对,现在的京城就是龙潭虎穴,同时也是百川归海之地。盐帮的刀,摄政王府的门,万马帮的爪子……这一桩桩,一件件,线头都缠在京城这块地方。我们若想破局,必先涉险入局。”
他顿了顿:“这偌大的国家最终是要有个主事的人的。”
主事的人,政治迟钝如陆小寒也能明白这四个字的分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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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色四合,几辆不起眼的骡车碾过郊外小径的尘土,停在一处掩映在林后的别院前,微微颔首:“嗯,这地方倒是极尽风雅,看来这小子当初也是好享受的主儿。”
黎曼搀扶着萧玉儿下车,林宁紧随其后,陆小寒则像只刚放出笼的雀儿,跳下车就东张西望,嘴里啧啧有声:“嚯,这地方可比你那院子敞亮多了!就是不知道管不管饭?饿得前胸贴后背了。”
“闭嘴吧你,就知道吃!”黎曼没好气地白他一眼。
院门吱呀一声打开,陈云舟警惕的面容出现在门后,神色紧绷:“老夫诸葛明,携几位小友特来拜访秦王殿下。”
“几位稍待,在下通禀。”陈云舟本想矢口否认,然而想到对方已经找到了这里,那必然是得到了准确消息。
不大的院落里,萧宇闻声已迎了出来。他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,面容清瘦了些,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,那份骨子里的贵气并未被这简陋环境磨灭。看到诸葛明,他紧走几步,竟抱拳躬身,行了一个晚辈礼:“诸葛先生!山野陋居,委屈先生了!当年先生于朝堂之上骤然隐退,踪迹杳然,宇遍寻不得,不想今日竟在此重逢!”语气中带着真切的激动和敬意。
诸葛明坦然受了这一礼,藤杖轻点地面,呵呵一笑:“老骨头一把,黄土埋半截的人了,哪里还有什么委屈不委屈。倒是你小子,瞧着倒更精神了?命硬,命硬啊!”他浑浊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萧宇,带着点长辈看晚辈的挑剔,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。
这时,陆小岚也从屋内走出。当她看到诸葛明身后的陆小寒时,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,呆立当场,随即眼圈瞬间红了,嘴唇颤抖着:“哥……哥?”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一个梦。
陆小寒循声望去,看到妹妹熟悉又似乎清减了些的脸庞,那副玩世不恭的痞笑瞬间僵住,眼睛瞪得溜圆:“小……小岚?!”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黎曼,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,一把将陆小岚紧紧抱住,“哥以为……哥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,玉儿和我说了你还活着,别提多高兴了!”声音哽咽,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和后怕。
兄妹重逢,劫后余生,两人都红了眼眶,一时竟只是紧紧相拥。江瑶在一旁也抹起了眼泪。黎曼看着这一幕,抱着手臂,嘴角却微微上翘,低声嘀咕了一句:“傻样儿。”萧宇看着陆小岚脸上滚落的泪珠,眼神温柔。
萧玉儿走到陆小岚身边,扯了扯陆小岚的袖子,声音不大不小,刚好让院子里的人都听见:“岚姐姐,你看,他旁边那位冷冰冰的漂亮姐姐,就是他未婚妻黎曼,我最近正和他学着认药呢!”
“未婚妻?”陆小岚从哥哥怀里抬起头,泪眼婆娑地看向黎曼,带着询问和惊讶。陆小寒的脸“腾”一下红了,挠着头,眼神飘忽:“咳咳……这个……玉儿郡主,饭可以乱吃,话不能乱说啊!我们黎曼神医那是悬壶济世、冰清玉洁……”话没说完,就被黎曼冷冷打断。
“闭嘴!谁是你未婚妻?再胡说我让你今晚喝黄连喝到饱!”黎曼面若寒霜,但细看之下耳根也微微泛红,狠狠瞪了陆小寒一眼。
陆小寒立刻缩了缩脖子,嬉皮笑脸地凑过去:“别别别,我这不逗玉儿玩嘛!咱俩清清白白,对吧?你救了我的命,大恩大德,我陆小寒没齿难忘,以身相许那都是那都属于应尽之事,而且咱们更多还是得讲点精神层面的,对吧?”他一番歪理邪说,配上那副欠揍的表情,把原本有些感伤沉重的重逢气氛搅得活络起来。
萧玉儿捂着嘴偷笑,江瑶也破涕为笑。萧宇无奈地摇摇头,嘴角却噙着一丝笑意。诸葛明捋着胡子,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:“这小子,油嘴滑舌的功夫见长。”
一番笑闹寒暄,众人终于进了屋。屋内陈设简单,几张方桌拼在一起,上面已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,虽只是些乡野粗食,但在这动荡时节,已是难得的安稳。
众人落座。诸葛明坐在上首,萧宇、陆小岚坐在他左手边,黎曼、陆小寒、萧玉儿、江瑶依次坐下,陈云舟和新垣理则坐在对面。气氛虽因方才的插科打诨轻松了些,但无形的凝重感依旧弥漫在空气中。
萧宇亲自给诸葛明斟了一碗粗茶,姿态放得很低:“先生,一别经年,不知先生对这天下乱局,有何高见?运河血浪未平,边关烽烟又起,京城粮荒噬人,摄政王萧承泰虽得位不正,却已掌大权……宇身处困局,如履薄冰,恳请先生指点迷津。”
满桌的目光都聚焦在诸葛明身上。陆小寒咬着筷子,也难得安静下来,竖起耳朵。黎曼则神色平静,仿佛只关心面前那碟炒青菜。
诸葛明没有立刻回答,他慢悠悠地端起粗陶茶碗,吹了吹浮沫,啜了一口,然后放下茶碗,话锋一转:“秦王殿下,你克制老夫为何而来?”
不等萧宇回答,诸葛明自顾自地说了下去:“实不相瞒,老夫此番来此,乃是受人所托。”他顿了顿,直视萧宇,“受太子殿下之托。”
此言一出,满座皆惊!空气瞬间凝固。陈云舟的手下意识按向腰间,新垣理眼神微妙,陆小寒差点被口水呛到,连黎曼也停止了夹菜的动作,蹙眉看向诸葛明,倒是林宁平静如常,挂着笑意。萧宇脸上的谦恭之色逐渐褪去,但他并未失态,只是问:“先生此言何意?太子……二哥他人在何处?”
诸葛明仿佛没看到众人的反应,依旧平静:“太子殿下心系社稷,不忍见国祚倾颓,黎民倒悬,故遣老夫来劝秦王殿下,他愿与殿下摒弃前嫌,共扶社稷。只要殿下肯放下执念,归顺储君正统,助太子扫清玉宇,早登大宝,结束这纷乱之世,太子必以亲王之礼相待,共享太平。”。
“亲王之礼?我萧宇岂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,我那二哥,心狠手辣,满腹城府,大哥之死就是他一手造成,就为此事我就不可能助他!”此言一出,众人一片哗然。
诸葛明只是轻轻一笑:“殿下须知,成大事者不拘小节,李世民宣武门之变不也弑兄登位,然贞观之治扬大唐威名。况且,殿下岂不知识时务者为俊杰,如今太子彻虽流离在外,然羽翼未折。南宫羽掌控御林军残部,藏于暗处;河西二十万边军,乃太子一手整饬,虽暂受制于朝廷乱命,然根基犹在,忠心可恃!”
见萧宇不说话,他继续开口说:“殿下,老夫斗胆问一句,太子有南宫羽为羽翼,有河西二十万大军为倚仗,更有储君正统之名分。而你,秦王殿下,你如今身负谋逆弑师重罪而受通缉,潜藏于此,手中无兵无将,仅有寥寥数人追随。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能与太子相争?又凭什么认为,这江山该由你来坐?仅仅因为不甘心吗?”
这番话直指核心,犀利无比,将萧宇此刻的劣势赤裸裸地摊开,更质疑了他争夺帝位的根基与动机。房间内落针可闻,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,等待着萧宇的反应,陆小岚的手在桌下悄然握紧,担忧地看向萧宇。倒是陆小寒仿佛想通了什么,不住的给黎曼夹菜,黎曼瞪了他一眼,他才消停下来。
萧宇沉默了数息,迎着诸葛明审视的目光,缓缓开口:“先生此言,句句属实,二哥有南宫羽,有边军,有名分。而我萧宇,如今确是丧家之犬,身负污名,手中无尺寸之兵。”
他话锋一转:“然,先生问宇凭什么?凭的是对恩师王符公被害一事的彻骨之痛与必雪之志!凭的是亲眼目睹睿王萧承泰勾结外敌、祸乱朝纲、囚禁君父的滔天罪行!凭的是不忍见运河两岸因盐帮内乱、朝廷无能而饿殍遍野!凭的是不忍见边关烽火,胡骑肆虐,生灵涂炭!
“太子二哥有倚仗,有谋略,但他为达目的,不惜坐视玉门关八千忠魂喋血,坐视河西千里沃土沦于胡虏,坐视敦煌、酒泉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!此等大局,此等制衡,宇不敢苟同,亦不屑为之!若为帝者,心中只有权术制衡,而无黎民苍生,无家国大义,若此等人身登大宝,岂不为窃钩者诛,窃国者侯吗?”
萧宇的声音带着一种凛然正气:“宇愿以微末之力,行应行之事!纵使前路荆棘,身死道消,宇亦无惧无悔!至于江山谁属……”他直起身,“正如先生方才所言,非由宇定,亦非由太子定,当由这罐中之水——天下万民——的脚来投!由谁能真正让这罐药安稳熬下去,熬出活命的滋味来决定!若二哥真能涤荡乾坤,还天下一个朗朗青天,宇自当俯首称臣。但在此之前,宇必尽己所能,护该护之人,诛该诛之贼!”
这番回答,没有虚张声势的夸耀,坦承了自己的劣势,却清晰表达了立场、原则与担当。尤其是对太子牺牲边民策略的强烈批判和对民生的重视,掷地有声。
诸葛明怒不可遏:“竖子不可教也!”说完便愤然离场,向着后院而去。
陆小寒看到诸葛明走了,赶快拿起筷子,大口吃着饭,然后还不忘给黎曼和陆小岚夹菜,忽然看到陆小岚看着萧宇的那个眼神,开口说:“小岚,你不会看上这个混小子了吧?”混小子当然指的是萧宇,陈云舟转头狠狠盯着陆小寒,“他有什么好的,这么呆!”
看着众人都盯着他,黎曼赶快给了个台阶下,揪着陆小寒耳朵:“吃饭也堵不上你的嘴。”
“哎哎哎,疼,”陆小寒揉了揉耳朵,“诸葛老头把话说那么明白了,他还不去追?他要是真生气了,就坐着骡车走了,去后院干嘛?不就等着他呢吗?况且那老头在路上就说了,咱们来这是要给天下找个主事的人。”
萧宇听完,恍然大悟,向陆小寒施了一礼,便向后院跑去。
陆小寒对众人说:“你们不去吗?好好听听能变聪明点。”众人闻言,也起身朝着后院走去,黎曼见别人都走了,他还在那吃,硬是提着耳朵带走了,“疼疼疼,你换一只耳朵,这个被你揪了一天了。”陆小寒边走边对陆小岚说:“你真看上他了?他哪好啊?我不同意!”
陆小岚还未开口,黎曼先开口了:“你管真多,人家嫁人又不是你嫁人,先管好自己吧。”
“我对你之心,可是天地可鉴!不信,你看我这手相和你的手相,天作之合……”
陆小岚看着这俩人的样子,由心地笑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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诸葛明开口说:“老头子一介山野村夫,哪懂什么天下大势?不过是多活了些年头,多看了几场兴亡罢了。”他和萧宇对坐,用手指蘸了点茶水,在粗糙的桌面上随意画着圈圈,“这江山社稷啊,说穿了,不过是个大药罐子。”
他顿了顿:“皇帝是罐盖,臣子是罐身,黎民百姓是罐里的水,是药底子。罐盖压得太死,水汽不通,药就闷坏了;罐身要是歪了、裂了,水就漏光了;药底子要是烂了、臭了,任你罐盖罐身再好看,熬出来的也是毒汤,喝不得!”
“至于谁该坐在罐盖上?”诸葛明抬眼,目光平静无波地迎上萧宇带着期待的眼神,“老头子没那么大本事指定。老头子只知道,罐盖要稳,罐身要正,药底子更要好。坐在上面的人,得明白自己是托着罐子的人,不是骑在罐子上作威作福的主儿。他得让罐里的水汽能透出来,得让罐身结实耐熬,更得时时看着药底子,别让它烂了、糊了。谁坐上去能让这罐药安安稳稳熬下去,熬出点活命的滋味来,谁就是合适的。至于姓萧还是姓张,老头子不关心。”他一番话,如同药碾子碾过五味杂陈的药草,带着一股子草根般的辛辣与通透,将帝王心术、民心向背的道理,揉碎了摊在众人面前。不褒贬任何一方,却把评判的标准——安民、正身、顺气——说得明明白白。
萧宇听完,眼中的热切稍稍沉淀,化为更深沉的思索。他明白了诸葛明的态度:这位前朝太师,无意直接卷入任何一方的争夺,他的立场超然,只在乎最终的结果是否对这片土地和百姓有益。而刚才那番试探,更像是对他萧宇心性、格局和野心的考校。
新垣理适时开口,打破了短暂的沉默:“殿下,先生,眼下运河盐路梗阻,江南王老五、胡七与刘缙云、朝廷官军混战不休,盐路断绝,漕运瘫痪。此乃京城粮荒盐荒的症结所在。同时,万马帮在河西肆虐,边关告急。两处火头,皆燃眉之急。我们当如何破局?”
众人的目光再次凝重起来。陈云舟皱眉道:“盐路不通,京城人心惶惶,民怨沸腾,此乃动摇摄政王根基的良机。但若长久不通,百姓受苦,亦是祸端。边关烽火,则关乎国本,万马帮若长驱直入,后果不堪设想。两处皆急,孰先孰后?”
陆小寒竟然坐到了萧宇和诸葛明中间,难得正色:“要我说,盐帮这摊烂泥,该收拾了!刘缙云那疤脸阎王,踩着我父尸骨上位,勾结睿王,鱼肉帮众,早就该死了!王老五他们反他,那是替天行道!可他们这么乱打一气,盐路断了,苦的还是运河两岸和京城的老百姓!这乱局,对咱们有利,可这代价……也太大了点!”他看向陆小岚,眼中带着询问,“小岚,你说呢?”
陆小岚迎着哥哥的目光,又看向萧宇,声音清晰而坚定:“哥说得对。乱局虽可趁,但若是以黎民涂炭为代价,即便胜了,也失了根基,非王者之道。”
“然盐帮之乱正盛,像先生说的,本王能依靠的只有院中寥寥数人,如何能平盐乱?”
“殿下此言差矣,你手里的牌,若说平边关之乱,可谓是以卵击石,但若是平盐乱,可比朝廷十万大军!”林宁自进院后一言不发,只是简单寒暄,这时开口便惊呆众人,“对付盐帮,根源不在强权,而在血脉!”见诸葛明微微点头,林宁接着说:“恐怕这就是太子为什么和小寒一见面就要义结金兰的原因,盐帮之事,恐怕太子还未进京就已经开始谋划了。”众人听完,皆是不寒而栗,都说萧彻智计过人,然恐怖如斯,倒令人众人吃了一惊,“而诸葛先生之所以决定离开京城,恐怕也是害怕小寒被太子所扣押,也就是说,从那个时候开始,诸葛先生就决定辅助秦王……”
“咳咳,”诸葛明轻咳一声,“林家丫头,你再说老夫这点底儿就要被你全翻出来了。”萧宇听着林宁的话一阵动容,诸葛明从随身的小布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,打开,里面是雪白的盐粒,他捻起几粒,展示给众人看:“盐帮,盐帮,根子就在这‘盐’上,更在‘帮’字上。它起于漕运,兴于运河,靠的是成千上万走船贩盐的苦哈哈,认的是龙头香主的血脉传承和江湖义气!刘缙云靠阴谋诡计和血腥上位,勾结官府,早把盐帮的根给刨断了!王老五他们造反,喊的是‘清君侧’、‘为老帮主报仇’,这就是血脉的呼声,是义气的反扑!可光有反扑不够,乱拳打不死老师傅,反而容易把自己耗死,把运河两岸耗干。”
他顿了顿,将盐粒撒回纸包,声音沉了下来:“要想真正平复盐帮之乱,打通盐路,靠朝廷大军剿杀,那是扬汤止沸,只会让仇恨越结越深。唯有正本清源!让盐帮上下看到,陆家真正的血脉回来了,老帮主的儿女,带着老帮主的血仇和盐帮的旧义回来了!这才是釜底抽薪之策!血脉是引子,能聚拢人心;旧义是火种,能点燃希望。有了这引子和火种,再辅以手段,才能让那些被刘缙云逼反、被战乱吓怕的盐帮子弟,看到一条活路,一条有奔头的路!人心定了,乱局自然能平。运河通了,粮盐有了,京城民心才能稳,殿下才有更大的空间去应对边关烽火,去图谋那‘罐盖’之位。”
诸葛明一番话,如同拨云见日,将盐帮乱局的症结和破局的关键剖析得淋漓尽致。血脉正统与江湖道义,正是撬动盐帮这盘散沙的支点!
萧宇猛地看向陆小寒和陆小岚:“先生此言,如醍醐灌顶!陆少侠,小岚!盐帮是陆老帮主的心血,更是你们陆家的根!如今盐帮分崩离析,内忧外患,黎民受苦,正需你们兄妹二人,以陆家嫡系血脉的身份,重返盐帮,收拢人心,诛杀国贼刘缙云,重振盐帮声威,打通运河命脉!此乃大义,亦是大功!你们……可愿担此重任?”
“陆少侠,小岚,这也太厚此薄彼了吧!秦王殿下,虽然你是皇子,我们是平头百姓,但是想娶我妹妹,也必须得是三书六礼,明媒正娶!”陆小岚突然把话题转到了这里,搞得陆小岚又急又羞:“哥,你说什么呢!”
众人紧绷的神经突然就被陆小寒逗的松弛下来。萧宇也笑了笑说:“长兄如父,到时候这三书就送到你那里去,不过这眼下之事……”
陆小寒霍然站起,脸上再无半分嬉笑:“刘缙云的狗头,我惦记不是一天两天了!为父报仇,清理门户,我陆小寒义不容辞!”
陆小岚也站起身,与哥哥并肩而立,眼神坚定:“殿下放心,为父报仇,为民请命,小岚万死不辞!”江瑶也立刻站到陆小岚身边,表明态度。
“好!”萧宇击掌赞道。
黎曼看着陆小寒那副跃跃欲试又隐含担忧的样子,哼了一声,也站了起来:“看什么看?你当我是摆设?你体内‘火气’余根未清,经脉还需调理,没我看着,你半路旧伤复发,是想让刘缙云笑掉大牙,还是想拖累你妹妹?”她的话依旧带着刺,但那份不容置疑的维护之意,却让陆小寒心头一暖,咧嘴笑了:“哪能呢!有黎大神医保驾护航,我陆小寒这条命,硬着呢!”
“我也要去!”众人循声看去,是萧玉儿,“我总要为那位摄政王积点德。”
事情就此定下:陆小寒、陆小岚、江瑶、黎曼四人,即刻启程南下,重返江南盐帮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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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色渐深,众人各自回房休息,为明日启程做准备。院中,弦月当空。
萧宇与陆小岚并肩站在竹影下。萧宇从怀中取出一柄样式古朴、刃口泛着幽光的短匕,递到陆小岚面前:“小岚,江南凶险,此匕名‘鱼肠’,虽非神兵,却也锋利坚韧,贴身藏好,以备不测。”
陆小岚没有推辞,接过匕首,入手微沉,一股冰凉之意沁入掌心。她抬头望着萧宇,月光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,那里有担忧,有不舍,更有深沉的情愫。“殿下放心,我会小心。你……在京畿,更要珍重,务必谨慎。”千言万语,化作一句叮咛。
萧宇心中激荡,忍不住抬手,想拂开她颊边一缕被夜风吹乱的发丝。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温润肌肤的刹那——
“哎呦喂!我说这大半夜的,院里怎么还有人谈情说……哎哟!”陆小寒那夸张的声音突兀地响起,紧接着就变成了一声痛呼。只见他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,揉着耳朵,黎曼揪着他另一只耳朵,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。
“黎曼妹妹!轻点轻点!耳朵要掉了!”陆小寒龇牙咧嘴。
黎曼松开手,冷冷道:“掉不了,掉了正好清静。深更半夜不睡觉,学人听墙角,出息!”
“我这是保护!”陆小寒揉着通红的耳朵,凑到萧宇和陆小岚面前,挤眉弄眼地看着陆小岚手里的匕首:“啧啧,定情信物啊?殿下,您这手笔……有点小气了吧?好歹是亲王,不得送个镶金嵌玉的?”
萧宇被他闹得哭笑不得,方才那点旖旎气氛荡然无存。陆小岚脸颊微红,嗔怪地瞪了哥哥一眼,迅速将匕首收进袖中。
黎曼抱着手臂,凉凉地补刀:“镶金嵌玉?那也得有人配得上。总比某些人,送不出东西,还整天油嘴滑舌。”她意有所指地瞥了陆小寒一眼。
陆小寒立刻跳脚:“谁说的!黎曼妹妹,你想要啥?星星月亮我也……哎,别揪!我错了!我这就去睡觉!”话没说完,又被黎曼揪住了另一只耳朵,拖死狗一样往屋里拽。
萧宇和陆小岚看着那对活宝在月光下拉扯着远去的背影,相视一眼,都忍不住莞尔。离别的愁绪,被这突如其来的插科打诨冲淡了不少。前路凶险,但此刻院中的月光,却带着一丝别样的暖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