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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回 护短终招嫉 失仪反救缘(1 / 1)

朱府西侧小院,青砖黛瓦围出一方清幽,正是女眷们开蒙进学的私塾。晨光熹微,透过雕花窗棂上的冰裂纹,在几张并排的紫檀书案上投下斑驳光影。案头笔墨纸砚俱全,镇纸压着雪浪宣,墨香混着窗外初绽的玉兰幽香,是极雅致的所在。

夫子朱增嶠端坐讲席,一身半旧的靛蓝直裰,衬得他面色愈发清冷。他指尖点着摊开的《千字文》,声音不高,却带着惯有的疏离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,正讲到“律吕调阳”一句:

“律吕者,古乐十二律也,分阴阳各六。阳律为律,阴律为吕。调阳者,乃以律吕之音,调和天地阴阳之气,使之有序,万物得以生发……”

堂下,朱府几位小姐的心思,早已如脱缰野马。

朱馥兰与朱馥梅这对堂姐妹,是这散漫的中心。馥兰托着腮,指尖无意识地在宣纸上画着圈,眼神飘向窗外一只跳跃的麻雀;馥梅则偷偷从袖中摸出一小盒胭脂,用指甲尖挑了一点,悄悄往唇上抿。

而坐在第一排的表小姐蒋雪梅,背脊挺得笔直,如同绷紧的弓弦。她心高气傲,处处要强,在这小小的私塾里,也要将“拔尖”二字刻进了骨子里。她目光锐利地扫过身旁的朱馥芳,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。

朱馥芳此刻正对着书页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打哈欠。什么“律吕”,什么“调阳”,在她听来如同天书。她只觉得夫子那清冷的声音像催眠曲,眼皮子越来越沉,脑袋一点一点,几乎要磕到书案上。

朱馥郁在桌下轻轻踢了踢她,馥芳立刻回神。她飞快地看了一眼讲席上眉头微蹙的夫子,又迅速垂下眼帘,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坐得更端正些。

“诸位小姐,”朱增嶠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,冷得像冰凌,“谁来说说这‘律吕调阳’何解?”

座中人听见夫子的声音,都巴不得要将自己缩进书卷的阴影里。

“夫子!”江雪梅清脆的声音抢先一步响起,带着一种刻意的、急于表现的急切,“学生知道!‘律吕调阳’意指古乐十二律能调和阴阳之气,使四时有序,万物生长!此乃圣王以乐教化天下、调和阴阳之大道!”她语速极快,背书般流畅,说完还不忘微微侧头,用眼角的余光扫过众人,那眼神里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。

朱增嶠面无表情地点点头:“嗯。表小姐解的不错。”他看向其他人,“其余诸位有何高见呢?”目光转向朱馥芳,用手指扣了扣她和馥郁的书桌,朱馥芳一个激灵,猛地抬头,睡意全无。她张了张嘴,脑子里一片空白,只觉那些字像小蝌蚪在眼前乱游。她求助地看向朱馥郁。

朱馥郁心中轻叹,知道若不开口,馥芳今日必难下台。她微微抬首,声音温和平缓,带着恰到好处的迟疑:“回夫子,学生愚钝,只记得《礼记·月令》有载,‘孟春之月……律中大蔟’,是否是说……这音律亦与时节相应?雪梅姐姐方才所言‘调和阴阳’,学生深以为然,只是……只是这‘调阳’二字,是否更侧重以阳律导引、调和万物生发之气?”她故意在“阳律”处顿了一下,留了个小小的、无关紧要的疑问尾巴。

她太清楚表小姐的脾性了,一点火星子就能燃起她的好胜心,这番回答,既点出了关键,又显得不够完美,既解了馥芳的围,又不至于彻底盖过她蒋雪梅的风头。

蒋雪梅眉头一蹙,心头那股被抢了风头的不快又涌了上来,只是碍于课堂之上不便发作。

朱增嶠的目光在朱馥郁低垂的眉眼上停留了一瞬,那古井无波的眼底带着赞许,随即按下不表,继续授课:“嗯,所言亦有道理?所谓天道玄微,音律精妙,非牵强可论......”

看夫子不再提问,朱馥芳如蒙大赦,暗地里冲馥郁伸舌头,挤眼睛。朱馥郁只埋着头当做看不见,她只求安稳度日,可不想招惹这间屋子里其他人的半分锋芒。

蒋雪梅捏紧了手中的毛笔,指节泛白。朱馥郁这个寄人篱下的伴读丫头,也敢站出来替那个“二傻子”遮掩转圜!

她蒋雪梅才是这朱家里最该被瞩目的人!

她是表小姐的嫡女,自幼在朱府往来走动,小小年纪便心比天高,处处以大表姐朱馥芬为榜样——馥芬嫁的是本省督学之子,是同知府的少夫人,是一帮闺阁女儿们艳羡仰望的存在。蒋雪梅心里揣着这样一杆秤,再看朱馥芳这个二表姐时,眼底便时时沁着若有似无的酸冷——明明是个整日只知道玩乐,没心没肺的傻子,不过是仗着命好罢了!

听说前些日子馥芳议亲商贾人家,母亲回来好一番贬损,蒋雪梅心急道,“母亲何苦搅黄这门亲事?二姐那人,诗书女红哪一样能见人?要我说配个平头百姓也就罢了。”

母亲后知后觉,“说得对啊!我怎么就没有转过弯来呢?就应该让她去嫁商贩!做个在院子里伺弄菜畦、鸡鸭的农妇,我的儿,你将来可是要做诰命的!”

朱府七夕茶会,依例要邀朱时衍同僚的官宦内眷们前来,正好让夫人、福晋们相看各自家中待字闺中的姑娘们。姑姑特意打探了,这次连那位赴滇通饬学政令的布政使唐大人的福晋也要赴宴!

七夕节姑娘们的女红展示尤为重要,女孩子往往自及笄时就在做准备。蒋雪梅自信凭她一手千日磨练、规整堪比尺度的精巧绣工,必能力压群芳。

反观朱馥芳,年初才在朱夫人的督促下不情不愿地磨蹭起绣绷,嘴里嘟囔着“烦死了烦死了!”,那绣架上绷着的,不过是几幅尺寸不大的绣片:一丛在馥郁看来毫无章法、疏密不均的篱边野花;一只用色过于大胆、混了七八种不同针法、显得毛刺刺的小雀鸟。

“全是不入流的玩意儿!”蒋雪梅每每瞥见,嘴角便忍不住往下撇。

七夕当日,朱府锦绣如云,高髻云鬓、环佩叮当的夫人们济济一堂。后园暖阁里特意辟出几间大花厅,姑娘家的绣作呈列其间,供内眷们品评赏鉴。

蒋雪梅特意梳了花城最时兴的牡丹头,鬓边簪一枝新掐的重瓣白海棠,粉白新衣衬得她玉立亭亭,矜持地侍立在自制的八仙炕屏边,只等着夫人们惊叹的目光和赞誉的言语。

夫人们陆续步入,气氛融洽愉悦。果不其然,蒋雪梅用金线银丝绣成的八仙过海八扇炕屏,人物衣袂飘飘,云纹灵动,针脚细密得不见毫发空隙,那金碧辉煌、气势恢宏的八仙炕屏甚是夺目!

“哎呀!这是……这是哪位小姐绣的?这功夫,了不得!”

“看看这铁拐李!仙风道骨!连葫芦上的藤蔓都这么精细!”

众人围住姑姑一番恭维,姑姑心中得意翻涌,“夫人们过誉了,小女年幼,这不过是她打发时光的功夫罢了。”

朱夫人在旁边看着心中嫉恨,自家辛苦操办茶会,却为她人做嫁衣,更恨馥芳那几块小绣片实在拿不出手。

就在这时,布政使福晋走了进来,朱老太太率众人上前行礼。

这位年轻的福晋出身满蒙,性情豪爽。她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掠过金光灿灿的八仙屏风,未做停留,径直走到了朱馥芳那块看似荒诞不经的小绣片前。

“咦?”福晋眼中掠过惊异,俯身细细察看那丛“篱边野花”。

朱馥芳正百无聊赖地把玩团扇流苏,被母亲往前推了一把,把馥郁教她的话一股脑地倒出来,“夫人您瞧,这花是我看着墙根角长出来的,风吹得东倒西歪,反倒有趣!我用掺了点儿粗蚕丝线的暗紫压住底色,像不像日头快落了染上的影子?”

福晋闻言,美眸明亮,“这红的你是如何想的?”

馥芳看福晋赞许的表情,胆子大起来,“这红的嘛……我扎了不下十几种红绒线凑合着试!针法?瞎闹的啦!想它像给鸡挠痒痒就挠一针,想它像蚱蜢蹦就扭一扭……瞧着乱七八糟,可它……是不是有点像活的?”馥芳越说越自如,渐至眉飞色舞,毫无大家闺秀的约束。

福晋喜欢她的活泼跳脱,指尖轻点那只色彩跳跃的小雀鸟:“好个‘活的’!妙极了!针迹是跳脱不拘,配色更非闺阁常法,泼辣天真,偏有一股子野趣生机藏在里头!不循规蹈矩,反倒清新脱俗,意趣天成!”她转而对身旁几位夫人笑道,“咱们平素赏那些富丽堂皇、一丝不苟的绣工太多,这法子虽有瑕疵,却跳出了匠气的樊笼!这才是闺阁里难得一见的生趣!老太太,府上这位小姐,已得真趣呀!”

这番话分量极重,满堂夫人的目光瞬间都聚拢在馥芳身上,赞叹声如潮水般涌向朱夫人母女。

角落里的蒋雪梅,如同挨了当头一棒!她脸上的笑容彻底冰封,精心维护的矜持瞬间粉碎——怎么会这样?她耗费心血、浸透汗水的八仙过海,就这样被朱馥芳那些歪歪扭扭的“孩童涂鸦”比了下去?尤其那夸赞是来自布政使的福晋!一股混杂着嫉妒、屈辱和不甘的滔天洪流猛地冲垮了她的理智!

“假的!全都是假的!”一声尖利失控的哭腔撕破了花厅里其乐融融的气氛。

所有人惊愕转头。

只见蒋雪梅脸色煞白如纸,手指颤抖地直指朱馥芳,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妒火:

“二表姐你羞也不羞?!这根本不是你绣的!你连个线头都挽不利索!这些针脚、这些配色、这些鬼画符!都是你那个伴读丫头捉刀代绣!”

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变调,满堂瞠目结舌的女眷,整个夏阁,死一般寂静。

朱夫人面如金纸,嘴唇哆嗦着,“你,你在胡说什么!”

姑姑把自家女儿护在身后,“嫂嫂,你让馥芳自己说,这是不是她自己绣的。”朱馥芳僵在原地,脸上是无尽的惊慌失措。

朱府的锦绣华章,顷刻间被寸缕针锋绞得粉碎。屏风上腾云的仙家尚在,花厅里精心维持的大家体面,已被真相的利爪撕扯下来,露出底下算计与不堪的斑驳里子。

夏阁雕梁彩绘尚在,气氛却已冻至冰点。朱老太太手中捻动许久的玛瑙佛珠串,终于在这一刻,“啪嗒”一声轻响,丝绳断裂,宝珠溅落满堂华贵的地毯,噼啪作响如同碎裂的琉璃心。

风波过后,朱老太太下令不许姑姑一家入朱府,蒋雪梅一听就哭闹起来,姑姑恨恨地咒骂,“不去就不去!这下,她朱馥芳也别想再嫁入豪门世家了!”

朱府里,也是一番凄风苦雨。

“明明是姑姑她们的错,父亲你怎么责罚我,还怪阿朱姐姐!”馥芳不服气地哭闹着,这下好了,连带着馥郁一起被朱时衍禁足一个月!

炎炎夏日午后,朱府一片午休的寂静。

朱增嶠在树荫下打瞌睡,猛地抬头,只见江五宝那瘦削的身影立在门边,他认得这个沉默寡言、替朱府干粗重活计的背夫。偶尔在路上遇上,他会早早停下脚步,后退一步,垂手而立,那份发自内心的恭敬,绝非府中其他人流于表面的客气可比。

“夫子好。”

“你……”朱增嶠一时有些语塞,这突如其来的问安,让他有些措手不及。

“敢问您,这个月要不要去买练字的草纸?”五宝想打听朱馥郁她们的近况,却不敢直接开口问

“不用不用,这一个月里少了三个学生,哪里用得完!”朱增嶠懊恼地摇着头。

朱夫子所言,坐实了传闻,五宝远远地朝内宅张望,为那个无辜被牵连的女孩担忧。

“禁足?要禁多久?”郑松一听就急了,想到那个活泼泼的人儿被关在房子里,又心疼又无措。

“她闷不闷?你能不能给她们带点解闷的东西?”

起初,每逢有人来绣楼探望,都能听到二小姐在屋子里哭得呜呜咽咽,委屈万分。朱夫人又无奈又心疼,只能嘱咐馥郁好好陪着。前脚人一走,她就立马收声,“姐,刚才多亏你!”馥芳拍着胸口,心有余悸,“下次母亲过来你早点说,刚才我没准备,差点被沙糕噎着。”

馥郁无奈摇头,耐心地重新铺开纸笔:“来,老爷布置的一百遍《女德》还没写完,我们接着写。”她扶正一滩烂泥的馥芳,把笔塞在她手里,看着她一笔一画地临摹,时而在她写歪时轻轻扶正她的手腕,时而指着某句讲解其意,将自己的聪慧化为涓涓细流,浸润着馥芳懵懂的心田。

“姐,你讲的比夫子还明白!”

在朱馥郁这种润物无声的督促和点拨下,朱馥芳竟真有了些进步。课业虽谈不上突飞猛进,但至少能坐得住,肯用心,字写得端正了许多,文章要义也说得明白。

一个月禁足期至,朱时衍把朱馥芳叫来书房考教,令其当场默写文章。馥芳虽也紧张,但提笔还算沉稳。那些字句,因平日被馥郁带着反复读写、讲解含义,竟都记得。她写得虽慢,却一笔一划,力求工整。

朱时衍看得分明。他对自己女儿的性情是知道的,天真烂漫,不喜拘束,学业上从未有过期待。此刻见她竟能默写下来,且字迹较之以往明显清晰端正,随意抽取两句问她,居然能答上个子丑寅卯,心中着实意外。

“嗯,看来禁足果然有用。”朱时衍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,目光掠过旁边垂首侍立的朱馥郁。“这才是伴读的本分。”

朱馥郁立马垂首请罪。

他顺手拿起案上一套还算不错的湖笔徽墨,递给馥郁:“你伴学有功,听说你写得一手好字,这套笔墨,予你用,今后当助二小姐勉力勤学。”

“谢老爷!”馥郁恭谨伸手接过。

“谢父亲!”朱馥芳兴奋得脸通红,“这下我可以出门了吧!”

时隔一个月,当五宝再次见到和二小姐出门的朱馥郁时,脸上是发自内心的欢喜,而那个沉静的人儿,只是安静地站在光影里,望着雀跃奔向郑家少爷的那个背影,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、欣慰的弧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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