攻玉陡然睁开了双眼。
她直觉自己的身躯已经不听使唤,只有一双晶亮的眸子可以缓缓眨动。
头顶,是熟悉的帐子,绸纱内的纹路她一刻都未曾忘记。
原因无他,每每悱恻时攻玉总是会将目光直勾勾地落在罗帐里,避开他的视线去。
又等了会儿,她顿时浑身一松,宛如瘫躺在锦被间,大口大口的喘息着,如饥似渴般获着空气。
她抬起一只手将重重挡着光的珠幔拨开,定定的看着一片空旷。
忽然,一阵脚步声响起。
殿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,紧着是侍女匆匆进来,木托上搁着青瓷小盏,里头不用猜,尽是苦药。
她低着头放在小几上,想要上前,这才注意到攻玉一手拨幔,一边儿静静瞧着她。
立春抖了抖嘴唇,有些失色:“娘娘?!”
攻玉朝她轻轻笑了笑,复而招呼她往近处来。
立春小跑到榻前,将苏绣引枕置放在她脑后,扶着她坐起身子,才慌张的要出去喊太医。
攻玉拉住她,问:“我昏了多久?”
立春忙说:“十四日整。”
攻玉哦了一声,脑袋宛如被撬开一般嗡嗡作响,松开她自顾自往榻间缩了缩。
她思绪仍是一团乱麻,心底满是困惑,这些她都有些淡忘的日子,老天是有意指引,还是其他?竟让她又重新过了一遍。
左思右想找不到答案,且她疑云更沉,胸腔似是被手给掐紧,透不过气儿。
不消时,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,禀道:“陛下到——”
攻玉的气息骤然一停。
她的侧穴愈发痛了起来,死死的望向殿门,直到熟悉的身影大步迈过来。
皇帝应当是方才下朝,着了一身玄色窄袖四团龙常服,束带以金玉所坠,外披黑毛大氅,束冠披发。
冰凉的风雪亦被迫卷了进来,好在殿内炭烧的极旺,攻玉又裹着厚厚的被,一丁点儿都未曾感觉到冷意。
他瞧见攻玉睁开的双眼,吐出口气来,侍从为他摘了氅衣,皇帝掀袍坐在她身侧,轻声:“明琅。”
攻玉极为恍然的盯着他的眉目。
约莫已经有许久,她没有认真的去看眼前人的容色。
共赴巫山时,攻玉总是将目光落在任何看不到他的地界,平日与他在一起,她亦十分规矩的遵循着天威不可直视。
五年间,他变了许多。
攻玉才刚苏醒,嗓音及其沙哑,她气若游丝的张了张口:“水。”
皇帝闻言顿了顿,有机灵的奴婢立马斟了温热的茶水递来,皇帝先接过抿了一口,觉得温度恰好,才将她捞在怀中。
指尖直顶着茶盏,他将它递在攻玉略干涩的唇角,“慢些喝。”
攻玉垂下眼帘,小口小口的饮尽了。
皇帝见此放下茶盏,道:“过来罢。”
那太医躬起身子,皇帝将幔帐放下,攻玉隔着幔伸出一截细白的胳膊。
太医垫了帕子,切起脉来。
片刻后,他捋着胡须沉吟半晌,将东西收齐整,朝着皇帝跪好:“回陛下,贵妃娘娘应当是气血亏空,加之一时急火攻心,所以才昏迷许久。”
皇帝拧了拧眉:“有什么法子?”
太医声音略小了一些:“服用些常规滋补的药物即可,心病还需…”
心药医。
皇帝目光沉沉的看了一眼帏幔,淡淡道:“朕知道了,下去。”
太医对着皇帝恭敬告退,殿中便仅剩了攻玉与他二人。
攻玉不太想见到他。
但是这也不是她想与不想便能决定的事儿。
她轻吸了口气,还没待吐出来时,黑漆漆的一片被掀开条缝,紧接着光亮透入榻间,刺的攻玉不自主眯了眯眼。
男人就这样低下头,目光一寸一寸的剐在她的脸蛋上,掩住的身躯上。
攻玉被他盯的头皮发麻,几分胆寒。
缓了缓,约莫差不多嗓子能够清楚说话了,才轻轻开口道:“陛下。”
皇帝回应似的嗯了一声,手抚了抚她垂落的发丝。
这个动作令攻玉反射性的往后一缩,紧接着那只手往下滑,停在她的后颈,将她拎坐起来。
攻玉便被迫靠在皇帝的怀里。
懵然片刻她抿了抿唇,脑中还不甚清醒,自然也就没气力与心情同皇帝大动干戈。
两人十分有默契的只字未提她晕倒前的事,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安宁。
皇帝突然开口了,他贴在攻玉的耳根后面,整张脸都埋在她的颈窝处:“朕一直在守着你。”
攻玉垂下眼应:“陛下应当注意身子的。”
冠冕堂皇的话皇帝听多了,但攻玉显然要比旁的人更为敷衍,随口一句便将他打发了个彻底。
不过杨晚玲纵然缺点数不尽然,却有一个极其大的优点,便是养气功夫好。
他面不改色道:“不碍事。”
又是一片死寂。
攻玉一点儿也不想搭理皇帝,但也不敢惹恼了他连累大哥性命,百般思虑之下合了合眼,道:“我很想您。”
皇帝的身体骤然一僵。
他打量起身下的女子来,看她乌黑浓长的发丝,纤弱的脖颈,近乎苍白的肤。
当然,还有眸子里十分倦怠的神色。
于是皇帝便也装起来,他啄了啄攻玉的颊侧,低声道:“我也很想你。”
攻玉听着他的声音,有些疑心自己仍在梦里。
自皇帝御及以来,她应当是从未见过他自称“我”的时候。
冷不丁地听着,倒的确有些曾经的味道。
思及至此,攻玉更加觉得头痛欲裂,她打心底认为这段情谊实属孽缘,可往事仍旧历历在目,挥之不去。
她趁着皇帝细碎亲她的空隙开了口:“陛下,我想单独静静。”
身后的动作停住了,攻玉斟酌好半晌,又道:“臣妾方才苏醒,身子不大舒服。”
说完,拧过身子正对着他,轻轻柔柔的落下一个冰凉的吻。
皇帝也并未找茬,只将白腻的指腹搭在她的脖颈上,攻玉以为他要下手掐时,他却只是不轻不重的捏了两下。
“好好歇息,改日朕来看你。”
他撂下一句平淡的话语,便抽身而去。